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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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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章

從張掖縣來的信使是個女子。

這個消息讓廳中四人都怔了一怔, 文照最先反應過來,“不計她是誰,都立即請過來。”

那軍士當即應喏而去, 不一會兒便攙扶著一個女子步履匆匆地入內。那女子面色蠟黃中泛著青白,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汙漬,看起來極為憔悴狼狽,軍士甫一松開手,她就雙腳發軟幾乎要跌倒在地。文照正欲伸手攙扶, 卻見她咬牙蹙眉,硬是撐著自己的膝蓋站直了身。

文照收回了手, 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臉上,“你!你是那天那個……”

那女子點了點頭,她張口欲言, 嗓音卻幹啞異常,只從喉嚨間擠出一點支離破碎的音節,她一時急切, 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, 臉上又泛起病態的紅。

文照一擡手, 文成飛立即遞給她水壺, 文照趕緊把水壺送到她手上, 溫聲道:“不要急, 慢慢喝, 緩過來了再說。”

那女子抓著水壺仰頭一口氣喝光了水, 又喘息了一會兒,才算恢覆稍許。她猛然抓住文照的手, 啞聲道:“張掖縣!檀述耶帶著北戎人打到張掖縣了!”

文照安撫地拍了拍她抓著自己的手的手背,“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, 你可知樂玄將軍現在如何?”

那女子怔忪著道:“我那時躲在縣府中,聽見漢軍們呼喝著說奉樂玄將軍之令,先護送城中百姓至焉支山,其餘將士,均在西城門外迎敵。待我出城時,西城門外兵戈聲已漸稀,北戎兵……已在登城。”

北戎兵能登城,說明西城門外的軍士已經全軍覆沒。

雖然早有預料,但真聽到這個消息,文照心頭還是驟然一痛,口中泛起腥甜,她感覺眼前莫名地一陣陣發黑,連帶著身側的燈火也開始旋轉搖曳。

她強撐著身軀,抓住一旁的扶手,垂頭緩緩坐下。

她想起自己領兵出征金城時,樂玄出城相送十幾裏,她再三勸他停下他才肯留步,卻還站在原地不住地向她揮手。那時她回頭相望,因是逆光,只看見樂玄一個模糊的身影,而從此以後,即便她能回到張掖縣,也再看不見故人的模樣了。

“你胡說!”文成飛厲聲呵斥:“樂玄將軍足智多謀、武藝非凡,豈會死在北戎人的手裏?!兩軍在張掖縣對壘,你孤身一人,如何脫身出的城?我看你分明是北戎派來擾亂我軍心的奸細!”

“我……”那女子一急,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,艱難喘息著道:“當時軍士們為了護送百姓上焉支山,打開了東城門,後北戎來襲,他們匆匆去阻擊,留了東城門沒關,我這才搶在北戎入城之前,從東城門出的城!我不是奸細!”

“還敢狡辯!若非那馬秋滿嘴謊話,騙了我們,如今我軍又豈會落入如此被動的境地?你是他的女人,自然同他是一路貨色!”

女人淒厲喊叫:“我不是他的女人!”

說著,她將身上背的包裹解下,用力一抖,一顆蒼白的人頭從包裹中咕嚕嚕滾到文照的腳邊。

文照俯下身定睛一看,“馬秋?!”

她愕然擡頭,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女人,“……你殺了他?”

女人低頭看著地上那顆死人頭顱,恍惚而怔忪地點了一點頭,喃喃道:“他知道自己詭計得逞時得意極了,說了很多,他說檀述耶和涼州官員有約定,會送一批精銳來給檀述耶殺……他說他故意哄騙你們出城,屆時大軍夾在張掖縣與金城郡之間,兩面受敵,必死無疑,到了那時,他立下大功,就能在北戎做人上人,再不會有人瞧不起他了……”

女人的說法與文照此前的猜測基本一致,她心中便信了五分,只是覷著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樣,忍不住問:“馬秋他……似乎對你還不錯?”

女人勾起幹燥起皮的嘴角,低低笑了一聲,“是還不錯吧,可是我家還在時,我對我家的牛也不錯,我對我家的馬也不錯。”

“……”文照沈默片刻,“無論他對你如何,他有句話終歸沒說錯,他給檀述耶立下大功,檀述耶定然不會虧待了他,你若跟著他,豈不比現在漂泊無定的好?”

女人忽然仰頭,她整個人幹枯細瘦,一雙眼睛卻清淩如水,仿若反射烈日,目光灼灼地註視著文照。

她就這麽定定地看著文照,一字一頓地反問:“文都尉,為何我就一定會把我自己的榮華富貴,置於家國恩仇之上呢?”

文照一時驚駭而慚愧,竟啞口無言。

女人道:“我也是涼州人,自幼飽受北戎襲擾,後來家破人亡,孤身流落北戎,備受欺淩……若非力弱,我也想留在張掖,與檀述耶拼死一搏。文都尉,我敬佩你和樂玄將軍,是抗擊韃虜的英雄,故願拼死前來金城郡報信,如今我知曉之事俱已告知,若文都尉無事,我便告辭了。”

“女娘請留步!”文照立即躬身拱手道歉:“先前是我失言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請女娘見諒。如今涼州四方皆戰,女娘孤身一人,實在過於危險,若不嫌棄,請在我軍中暫且安頓,待我平定涼州後,再為女娘安置。”

那女子躊躇地轉過身,訥訥不言。鄭紅棉見狀,溫和地牽住她的手,道:“文都尉說得不錯,如今涼州正值多事之秋,你一個人哪裏都不好去。不如就在我們軍中住下,同我吃住在一起便是,我們都尉定會盡己所能,盡快收覆涼州全境,到時候你再作打算也不遲啊。”

說著,鄭紅棉示意地看向文照,“都尉,你說是不是?”

文照只一楞,立即反應過來道:“是,你無需擔心,我已有破敵之法,定能收覆失地,還涼州一個安寧。”

女子這才遲疑地點點頭,文照立即擡手召來先前那名軍士,“送這位女娘……敢問娘子芳名?”

女子回頭,輕聲道:“岳香君。”

文照道:“先送岳娘子去鄭夫長帳中休息。”

眼見岳香君的身影消失在門邊,文成飛連忙迫不及待地問:“大兄,你方才說你已有破敵之法,可是真的?”

文照一點頭,轉身面向輿圖,手指點在輿圖西邊,“我們一路往西,出臨羌,進到燒當羌的地界。”

“大兄!”文良大吃一驚,口中未說的話卻被文照一擡手攔下,文照面不改色,指尖從西游移至北部,用力戳在那寫著“北戎”二字的大片空白地——

“然後,千裏奇襲,直搗檀述耶的老巢!”

廳中三人都被她這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想法震得一時說不出話。

文良呆楞了半晌,用力搖了搖頭才清醒過來,急迫勸道:“大兄,你可千萬不要急中出錯啊!此計過於兇險,一來燒當羌與大寧素來敵對,一旦進入燒當羌的地界,定會引來他們群起攻之,若被困在西羌,而北戎又已從後而來,他們兩方萬一聯手,咱們豈非要落入腹背受敵的境地?二來,就算僥幸通過西羌地界,進入北戎,無有輿圖,如何才能尋得檀述耶的王帳?”

鄭紅棉也急道:“是啊,都尉,無論如何咱們總有一萬五千大軍在手,我拼上這條性命不要,定能護你從北戎的包圍中殺出去!可若是踏入西羌那等險境,動輒便有全軍覆沒的風險啊!”

文成飛也正張口欲勸文照三思,卻見文照始終神色自若,無有絲毫慌亂,他忽然心頭一動,“大兄……可是已有破解之法?”

文良和鄭紅棉也立時閉上嘴,緊緊盯著文照。

文照靜默片刻,平靜道:“雖不敢說萬無一失,但總也有些把握。”

她驀地轉身,一指金城郡外那大片的西羌土地,“在來涼州前,我便已向洛京城中知曉涼州事情的前輩請教過,來涼州後,也同……也同樂玄將軍和數名本地老人詳談過,因此也略知詳情。”

“燒當羌這一任的氐王叫日達暮,他的父親老氐王在位時曾與檀述耶起過沖突,被檀述耶重創,後不治而亡,所以日達暮與檀述耶,可以說是有著殺父之仇。”文照沈聲道。

“敵人的敵人,就是朋友,這個大兄曾教過我們的,我都記著。”文良道:“只是我也聽說,羌人崇尚武力,素來是弱肉強食、實力強者為王,對於所謂的血脈親情並不看重,日達暮當真會把區區殺父之仇放在心上?”

“就算日達暮不放在心上,難道檀述耶也會不放在心上?”文照口含冷笑,“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,檀述耶志向遠大,所圖甚廣,而與自己有大仇的燒當羌就緊貼在涼州身側,他豈能放心?若有朝一日,他當真鯨吞涼州全境,下一個就會拿燒當羌開刀。”

“妙啊!”文成飛激動得拳掌相擊,“如今檀述耶再度興風作浪,只怕那日達暮也是晝夜難安,生怕自己步了老爹的後塵,咱們主動找上門去,他定然樂意合作!”

“以情動之,以利誘之。”文照繼續道:“燒當羌不通理法,不曉世故,未必能看到這一層,我們也不認識那日達暮,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,萬一那是個一根筋的,講不通道理,咬死了要和我們作對,則要以利相誘。”

鄭紅棉追問:“以何利相誘?給予金銀嗎?”

文照微微搖頭,“被金錢收買的人也會因更多的金錢出賣你,要給,就給獨一無二的,旁人給不起的。這個你們不必擔心,我自有準備,日達暮定然無法拒絕。”她顯然不欲在這之上多言,轉而擡頭看向輿圖上的北戎地界,“倒是入北戎之後,尋找檀述耶的王帳,確實是個難活兒。”

文良轉了轉眼珠子,“北戎終究非檀述耶一家之地,咱們先拿其他小部落開刀,讓他們為咱們引路。”

“這也是個法子,只是聽聞北戎王帳素來極為隱蔽,咱們孤軍深入,不能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,等與日達暮談成,讓他從羌人中尋個向導或許可行……”文照正說著,廳中卻忽然有人闖入。

“我知道檀述耶的王帳在哪兒!”此言直如天雷轟鳴,四人一驚之下齊齊回頭,卻見竟是岳香君再度折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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